请为我叙说。

【合志解禁/二战AU】十八封信

收录于独伊合志《奇迹频道》

大学生独x演员伊

书信体



1.亲爱的  路德维希:


你好,矢车菊一样的小伙子!愿这封信能够如期送到你手里。


自剧院别过后,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有余啦。这期间我不曾动笔向你作出什么问候,这绝不是我不想、不愿意,而只是因为太过忙碌。亲爱的德国人,倘若你在我面前,我定要用夸张的拥抱来告诉你,对于这偷偷溜走的一个星期,我是有多么地遗憾!唉,路德维希,我忠实的观众、我的朋友,这一个星期已经让我觉得急不可耐了。


写到这一行,我才发现我重复了整整三遍“一个星期”!强调我的不守时对于我们的关系并无好处。谁让我没打好腹稿就动笔了呢!——这自然也是因为我太忙啦。此时此刻正在两场演出的间隙,我躲在喧闹的化妆室的角落,我前面就是大明星詹姆斯·罗杰斯,他是因为莎士比亚而出名的,现在他要来替补萨丹那帕勒斯。我想观众们不会失望,你要是在这儿,那你也会喜欢他的。


说到此处,你到底是如何注意到我的呢,我的朋友?我不过是一届配角,一个连名字都不曾有的小小侍从;我的台词仅有十余句,我所出场的时长不过是某一幕的四分之一。无论你是如何留意到我,你的目光曾投在我身上、紧紧地凝视着我,这、这、这太令人兴奋了,亲爱的路德维希!你不知道你的搭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,这也是我要写信给你的目的:那一天我满脑子都是辞职,我已经在这儿演了一年的侍从。整天重复着“是,先生”、“不,先生”,腻烦透顶。你的热爱拯救了我,我亲爱的德国人,你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,我又找回了一年前刚来这里时的想法,“就这么一个小角色也足够有趣”,是不是?


下一次,当我站在台上、向台下迈步时,我满脑子都是你的眼睛、你的话语。你如何要对我这样一个小角色感兴趣呢?但你让我相信了我的表演并不差。那一天太匆忙了,许多话都来不及说,在信纸上也没法讲个透彻。若你还到时报广场来,我一定要亲吻你的脸颊。


信纸背面附上本人住址。


你的朋友,费里西安诺

1936.6



2.瓦尔加斯先生:


见字如晤。


原以为我冒昧仓促的搭讪只会惹来反感,没想到竟然真的收到了您的来信。这一周来我每日都留心着信箱,悬着的心终于在今天放了下来,当我用小刀划开信封时,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时报广场的那一夜。


对于《萨丹那帕勒斯》这样的一出好戏,我这样的观众原本是并无资格评论的。但当您迈着轻巧的步子出场时,我才终于明白了我来到这里的意义——不是为了战争、为了国家的覆灭、或是如何悲壮的死亡,我所为的是只不过是这一刻,剧场的灯光打在您身上。这一刻太煽情了,我在脑海里排演了无数次要如何写出来——谢天谢地,我将它流畅地写下来了,这浓烈的情感将我变得像个感性的诗人。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。


在现在的纽约,人们更多地去谈论克拉克·盖博、《叛舰喋血记》或是胶片和银幕本身。走进戏院的人虽然不曾变少,但如此一出上世纪的诗剧已不再为人所津津乐道了。您的表演无可挑剔,但倘若觉得无聊,《萨丹那帕勒斯》也并非是您唯一的机会。——当然,您仍然无与伦比


在我还留在美国的这段日子里,我愿意做您最忠实的观众。下周我仍会到剧场去,您仍会上台的,是吗?


路德维希

1936.6



3.我的朋友 路德维希:


能收到你如此真诚的回信,我是走了什么样的好运气!


让你给说中了,我遇上了一个“新机会”。在托马斯·D先生——他是一位知名导演——的新戏试镜里,我拿到了一个配角的角色。这是一出爱情剧,我饰演女主角的胞弟,我的死亡促使她和男主角的相遇。呃,虽然同样没几句话可说,但新的工作就是新的机会,是不是?更何况这次我的角色有了名字,叫做“里昂”。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!


现在我要跟你讲讲试镜时的故事。那天我还是有些紧张的,我一清早就到了第七大道,我在那里不停地重复着我准备的自我介绍、边自言自语边来回踱步。路过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我,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,那时候我一定表现得十分焦虑。等到了三个小时后,才终于轮到我来试镜。托马斯·D先生站在前面,他看都不看我。他告诉我说:“可以开始了。”于是我开始自我介绍:费里西安诺·瓦尔加斯,米兰人。等我机械地背了一长串关于我本人的台词以后,托马斯·D先生仍然不抬起来他的头颅,他像是沉浸在他的面前的小册子里,在上面不断地写写画画。他对着我做了个“停止”的手势,这时候我还没背完我的自我介绍呢,就不得不去进行我准备的独白,《第十二夜》里头的维奥拉:“她爱上我了,一定是的!”终于托马斯·D抬起头来,他手里的圆珠笔也朝着我的方向一点一点。他说:“里昂是一个美国人,你知道吧?土生土长的那种。”我这时候还弄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。他接着说:“你英语说得很好,但听多了就知道是个意大利人。嗯……也许你可以改掉你的大舌音……”就这样,这个角色归我了。


我现在相信我或许真的有着演戏上的天赋,否则,有着口音上的缺陷的我如何能从众多竞争者当中脱颖而出呢?走出那间剧场时我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。我在纽约没什么朋友。该和谁分享喜悦呢?于是我走到一个咖啡馆坐下,立刻就给你写信!也许有一天我能去演出男一号,是不是?当我小时候走进戏院时,就无比羡慕台上的主角。无论是舞台的打光还是台下观众们的目光,无一不要投在戏剧主角的身上。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惹人注意的人,但——该如何解释呢,亲爱的朋友……当别人都认真地检视着你得意的成果,这难道不令人激动吗?


亲爱的朋友,我无比期望你再来看我的演出!啊、对了,等下次演出结束后,我想和你共进晚餐。时间是下周的周六,戏会在三点半开场。


费里西安诺·瓦尔加斯

1936.7


——以及,你是做什么的呢,路德维希?我还不怎么了解你呢。



4.瓦尔加斯先生:


很高兴收到了您的好消息!我对此表以深深的祝贺。


听起来托马斯·D先生一定为您的表演所震撼。那该是多么地富有生机、多么地让人为之沉醉,仅仅是想象一番,我便深感遗憾无法亲临现场。要是有录像带就好了。真希望周六能尽快到来。


接下来是一些有关于我的内容:我名叫路德维希·贝什米特,是康奈尔大学电气工程系的学生。你知道,伊萨卡和纽约离得并不是太远。我来自柏林。我的父亲是一名公务员,母亲是教师,哥哥是军人。来到美国读书前我曾在银行短暂地工作过。


那一天去到剧院并非我原本的计划,我是临时被同学邀约去的。他是个英国人,发自内心地热爱拜伦的这个故事。头天下午,我来到纽约,所为的是同我的一位教授索要一把研究室的钥匙。当我从教授家离开时,这位英国人神奇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,邀请我一起去看戏——他原先的女伴爽约了。可以说是这位英国同学创造了让我与您相遇的机会。可惜我不得而知他的地址,等暑假过完了以后,我会好好地向他致谢。


瓦尔加斯先生,尽管与您尚且还之有过一面之缘,可我却觉得实在是有无限多的话语想与您讲述。我暂且住笔了,让它们都作为我们周末晚餐时的话题吧!晚安。


路德维希·B

1936.7



5.我的朋友:


这几天里我满心都记挂着你的手!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,每每回想起当时的情形,我都深感愧疚:倘若我小心一些、不那么粗枝大叶,你便也不会受伤了。每当想起你那鲜血淋漓的伤口,我就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。唉!欢乐的晚宴为何是以如此一件令人懊恼与痛苦的事来收尾呢?亲爱的路德维希,你为何不在纽约多留几天,让我能好好地照料你呢?我要好的路德维希,我向你保证,这类事绝不会再发生了,我已经深深反省了自己的过错。唉!你原谅我吗?你还会给我回信吗?


费里西安诺

1936.9


附:一块巧克力。



6.瓦尔加斯:


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,我的朋友。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,你也没留意到那儿有一大堆瓷器的碎片,我如何又能怪罪于你、不再回信给你呢?这只是个意外。在男子汉的身上,流血受伤是时常要发生的。在小时候我经常从树梢上、秋千上掉下来,有时候甚至是被年长些的孩子们故意给推下来的。我七岁的时候从河堤上滑下去,小腿被草坪上的不知什么东西给划伤了十多公分长的一道伤口,血流了一地,但我却并不怎么在意——受伤便受伤了,又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口,除了仔细地消毒、包扎一番,我们又能怎么样呢?我决不会为了受伤而生你的气。我不是那么气度狭隘的人。


若你仍然心有不安,就趁着周末到伊萨卡来找我吧。我们可以一起去爬山。总而言之,请你放心,这区区小伤不足挂齿,更不会破坏你我之间的友情。


路德维希·B

1936.9



7.路德维希:


亲爱的朋友!天气已经转凉了,我为玛塔找了一些可以供她取暖的小毯子,已经额外寄给你了。当我寄完之后才发现我所做的事情是多余的,只是一些小毯子而已,又何至于从纽约寄到伊萨卡呢?但玛塔是一只多么令人愉快的小狗啊,即便是为她做一些蠢事,我也是甘愿的呀!我真想好好地拥抱她,把她揉碎进我的怀里——我想到这里时甚至被我自己给吓了一跳,难道我的本性是个暴力狂吗?我的玛塔!若你同意,我就要在下周末去拜访你们两位。我请求你让我去见见你和玛塔吧!我知道你会答应我。


我要跟你讲讲关于《云》的首演的事。首演只来了一半的观众,但他们的反响很好,尽管那些受人喜爱的桥段大都与我无关,但我依然为我自己感到高兴。真可惜你因为学业无法前来纽约,但之后再来看也是一样的。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?我会送你一张或者是数张门票。可惜我们的小玛塔没法进到剧院里来!


费里西安诺·瓦尔加斯

1936.11



8.路德维希:


下周就是圣诞节了,我的邻居们已经在忙着添置诸如圣诞树和礼品盒的种种装饰品。我计划圣诞节当夜在家里办一个派对,专门邀约像我这样的独居在纽约的朋友,我能邀请你一起来吗?你可是所有人里和我交情最好的!你可以带着小玛塔来,我会为她准备一个舒适的窝。


新年来临的气氛让我觉得好开心。没什么能比节日更让人快乐了!如果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和你共处,那我一年来的辛苦就都要消散掉,通通变得不作数了。若你答应了,一定要尽快告知我,好让我去做迎接你的准备。我要去把破旧的地毯撤掉,在潮湿的墙壁上挂上装饰画,把家里装饰得像是凡尔赛一样!


节前的工作也难免会更加忙碌。除了演戏,我还要做一些额外的事情,比如说在排练间隙整理我们的化妆室和工具间。这活儿是我自己揽下来的,我需要更多的工资。兴许等我成为了那种很好的演员之后,就不用再去做这样的零工了吧!到时候我都会做些什么呢?接受采访吗?我想我更希望自己能天天去找你玩儿。跟你相处让我觉得放松和愉快。我们为什么不能住得更近一点吗?等你毕业之后,你会想搬来纽约吗?或者是其他的某个地方也行呀!我真想天天都能看到你和小玛塔。


费里西安诺

1937.12



9.费里西安诺:


小玛塔生病了,一周前我带她去了这附近的兽医所。兽医告诉我她长了肿瘤,恐怕没法再治好了。我感到一阵伤感,但也并不那么惊讶,毕竟我们捡到它时它就已经垂垂老矣。这样的一只老狗,若是一直健健康康,那才奇怪呢。


这样宽慰了自己之后,我便不再那么悲伤了。在你工作的空隙里来一趟伊萨卡吧!趁着玛塔现在还有走动的力气,我们可以再带她一起去散散步。玛塔的身体不再适合长途跋涉了,否则我真希望她能再到中央公园去一趟。去年的深冬里,我们一起带她绕着你家所在的街区散步,你走在我前面,玛塔也走在你前面。玛塔那时还是很有活力的,她领你一起欢快地奔跑,你在她后面不断地笑着叫她:“慢一点,好玛塔,慢一点!”玛塔也像是能听懂一般地停了下来,扬起耳朵、吐着舌头,站在那儿等你。这时候黄色的太阳从你们身后缓缓地升了起来,我在后面看着你们俩,你和玛塔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。这一副情景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。我不想小玛塔今后就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,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。我希望她不要太过痛苦。到伊萨卡来吧!再见见我们的玛塔。


路德维希·B

1938.3



10.费里西安诺:


我已经找好了一份纽约的工作,薪水很不错,地址就只与你的住处隔了三个街区。我想我会就这么定居在这里了。真奇妙,几年前头一回来到纽约时,我还只感到恐惧:这里有那么多的高楼!万一某一天它们摇摇欲坠了该怎么办呢?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、是多么荒唐滑稽的想法。我想我现在已经拥有了一段难得的幸福人生,因为我有你——我最好的朋友陪着我,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。


下个月我就将离开这间我住了三年半的小小公寓了。当我刚刚搬来时,它还是那么地空荡和阴冷;当我即将搬走的时候,我却要留下许多我的物品在这里。我带走了玛塔曾经最喜欢的玩具小鹿,就是那个用蓝色毛线制成的玩具,轻轻捏一下就会发出尖锐的叫声。我还带走了你的拖鞋、书本和其他的一些私人物品,有关于你的事物让我不忍遗弃,不能把它们孤零零地落在这个地方。那些我们曾经在这里共同度过的时光让人感到莫名的惆怅,真希望我们还能够回到这里——这间承载着许多美好记忆的房子里来。


亲爱的费里西安诺,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:帮我收集你附近近期的租房告示。如果你愿意的话,就把它们寄到我这里来吧!我会亲自去联系房东,你只要把那些信息从报纸上剪下来就好。


路德维希·B

1938.5



11.路德维希:


现在是我待在萨默塞特郡的第三周,我有一个好消息要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你:再过上两个星期,我们就要回到纽约去了!午饭时化妆师米勒小姐兴高采烈地跑来,就为了说这个,还险些打翻了一整碗的土豆泥。我们的负责人把行程提前了一个星期,谁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但根据我的小道消息,我还是得知了一点风声:英国人已经不欢迎我们队伍里的那些德国演员了。他们要像前几年米高梅把犹太人赶出好莱坞的摄影棚时一样,把德国人也赶下他们英国人的舞台。唉!短短几行字下来,这个好消息已经变成了一个噩耗。我的朋友海因里希、格蕾泰尔·D等人都只是会说德语而已。他们自小就生长在北美大陆,只是有一对德国父母,可他们本人是无与伦比的好演员。就像是近来最流行的话题查理·卓别林一样。唉!在这里的无论是德国人还是犹太人,他们又真正地做过什么呢?那些真正做了坏事的家伙早已不再与我们为伍,他们早就站到我们的对侧去了。而无辜的平常人却还在这里,拿自己的前途去买他们的单。


这些话语太愤世嫉俗了,我只敢在信里悄悄地与你说一说。人们从前借口畏惧德国人,所以赶走了犹太人;现如今他们赶走德国人,借口同样是畏惧。现在他们提起希特勒时的样子已经不再那么轻描淡写了。若某天反德情绪蔓延到了大西洋的彼岸,取代了美国人在经济方面对德国人的崇拜和信赖,你又当如何自处呢,我亲爱的朋友?每每想到此处,我都不禁要打个寒战。唉!自打你从大学毕业,我们度过的美好时光也才不到一年。这短短的不到一年的光阴里面,我早已经习惯了与你朝夕共处,与你一同进餐、读书、入睡。我们是如此要好的朋友呀!倘若我们某一天必须要经历分别,那你我的心该是有多么地受伤呢?我最亲爱的路德维希,写到这里,我真希望能穿过这张信纸去拥抱你。你能想象到我是何等地紧张、焦虑和想念你吗?半睡半醒的时候,尤其是我从一段美梦当中醒来的时候,我常常有种幻觉,幻想着你侧躺在我的身边,你的手搭在我的胸膛上。去年的圣诞节,当我被新年的欢呼声从梦里唤醒时,你我便是这样的一副姿态。我转过头去看你,你还沉静地睡着,我轻轻地勾住了你的食指,挠了挠你的掌心,让你蔚蓝的双眼缓慢地张开。我偶尔会想,等到了今年的圣诞节,我们还能够如此欢乐而安宁地从梦中悠悠转醒吗?我们能否再次在早餐时分享一壶温暖的薄荷茶,在下午走出家门、踩着积雪去拜访我们的朋友们?深夜,我们会去到藏在布鲁克林小巷子里的秘密酒吧,点各自的饮料或是分享同一瓶酒。那里有很多我们的至交好友,但走在第五大道上,我们同他们绝不会叫出彼此的名字。我们就在这么一群人的面前、在他们的祝福之下接吻。我热烈地吻你,我的路德维希,我的爱人,我最好的朋友,我的舌尖挨个儿舔过你的牙齿,我们的唇舌交缠在一起,你不抽烟,嘴里没有腐朽的焦油味。我在你耳边重复了不知道几遍:你是我此生的唯一挚爱。我在你蔚蓝的双眼前如此喃喃道,那双眼让我想起来百花大教堂里的玛利亚像,海洋之星。我就好像是在十字架跟前庄严宣誓。你是我的唯一挚爱。


我的朋友,你我都明白,处于种种压力之下,我们对彼此的爱务必要小心翼翼、谨慎非常。我们做错了什么吗?我们难道不是整天诚恳地对待彼此、对待他人吗?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在中央公园举行婚礼,携手从剧院走回家,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。但现在——唉!我们仍然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朋友。


现在来说些轻松的事儿吧,我上午和珍妮特·H一起去了当地的一家报社,他们要对我进行一个采访。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接受采访,往常都是他们直接地点评我,问都不过问我一下。那幢办公楼并不高,它只有两层,主编先生的办公室就在第二层,在走廊的最里面。当我坐下以后,他像聊天似的跟我谈起了数个话题,诸如喜欢英国人还是美国人、怎么样才能那么自然地饰演一个纨绔子弟等等,而当我注意到他掏出纸笔写写画画的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五六次时,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进入了采访。我真是太迟钝了!但毕竟我也只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来。主编先生接着询问我关于《萨丹那帕勒斯》的事儿,我告诉他这是一出伟大的戏剧,他又说:那你最喜欢的角色是什么?我说是我演的那个小兵。他大笑出了声,把这段话飞快地记录下来。中午他们想要留下我共进午餐,但被我回绝了。这样的谈话太令人紧张了,我不想毁灭我的午餐时光。


这就是今天最有意思的一件事儿了。我不是故意想把我的坏情绪传染给你,但这封信已经无可奈何地沾染上了忧伤。唉!我的路德维希,请不要感到不愉快,等我回到纽约去,我一定会将这些时日里不曾讲给你的趣事一桩一桩地告诉你。我保证!如上面所述,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你了。这一天已经不会远了。


你的,费里西安诺

1939.4



12.路德维希:


我太激动了。我就要登船了。因此我写下这封短信给你,我在信里吻你!信会比我早到,请你收到信以后去准备一篮新鲜的番茄。我要用番茄汁和番茄肉酱来庆祝我回到家里去。我爱你。


你的费里西安诺

1939.5



13.费里西安诺:


别担心,我已经在柏林重新安顿了下来。上午我们举行了我父亲的葬礼。


葬礼照例在教堂举行,我父亲是虔诚的教徒,他将被安葬在此处。葬仪并不繁复,主持人缓慢地讲述着他的生平。他生在过去被称为哈布斯堡帝国的地方,当他来到柏林时,他一无所有。现在他有妻子、有我的兄长、还有我。现在他安息了……然后轮到了人们上场发言。当一个人在上面致辞时,底下的人就要压低自己的啜泣声,尽力地去听。丧仪过后,抬棺人从布道厅里把棺木带走了,我们去到墓地。墓地里已经预先挖好了容纳棺木的坑,然后我们依次同棺木里的父亲告别,先是我母亲、我哥哥和我、然后是他的挚友弗雷德里克·B先生……等这一切结束以后,已经到了正午。不那么亲近的宾客先一步离开了,剩下的人就去到餐厅吃饭。点的是些什么菜色,我已经记不得了,而整顿饭过后我才发现,没有人吃得下那么多。我感到一阵反胃。


亲爱的朋友,现在的我是如此地孤寂、如此地想要拥抱你。我想不到任何让人开心的事能和你谈一谈,但我知道你不会介意,就让我把我灰暗的生活复述一遍吧。


我回国后的日子尤其散漫。这里并没有多少我可以做的事。家事也无需我来帮忙。我终日枯坐在二楼我的房间里,透过书桌后面的窗户去看院子里那架用轮胎做的秋千。那是我十岁时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,当时他和基尔伯特亲手制作了秋千的框架,又把那只轮胎牢固地扎在两根坚韧的麻绳上。基尔伯特时常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推着我,我们欢乐地嬉闹。那时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,而现在它已经数年不曾晃动过了。


自我回国以后,家里的来客就稍多了起来,大都是些来探望的朋友。一别经年 ,我与他们之间早已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可谈。他们礼节上的问候都让我觉得烦躁。你可以想象,在这样的一种环境当中,我难以向某个人吐露心声,却还要对陌生人笑脸相迎,真糟糕!我的朋友,我真希望你能在这里陪伴我,我真希望能立刻回到布鲁克林里我们的家去。 亲爱的费里西安诺,尽可能地多回信给我吧!只有你的话语能够安抚我的心灵。


路德维希·B

1939.8



14.费里西安诺:


我已经一个月不曾收到你的信了,这之间发生了什么?我相信你不会故意撇下我在这里,一定是有哪里出了岔子。唉!我的意大利人,我从不知道我竟是如此渴望听或看到你的话语。我想我暂时无法离开德国了。我还在尽我所能地打听消息,但大家都没什么好办法。在此时,我不能留下我的母亲和哥哥在这里而独自逃跑,太冒险了。因此人们都建议我暂且留在柏林。夜深人静时,我时常埋怨地想到: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?我危害了国家或者是整个欧洲的安全吗?我干涉了民族发展吗?没有,我什么都没做。但我仍然为之受罚、被困在这令我窒息的城市,我长久地见不到你。我时常回想起我们初见时的样子,在那样的一出悲剧里,你跳脱而欢快、纯洁而明亮。一散场,我便赶忙去到台后,试着寻找你。当我发现了你时,我也只是迅速地拿起旁边的纸和笔——谢天谢地,它们恰巧就在我旁边——我迅速地写下我的地址和名字,甚至没来得及写下我的姓氏,因为我留意到你开始挪动了。我走到你跟前,脸颊发烫、头脑昏昏沉沉,我说了什么?后面我们又是怎么结束谈话的?我压根就没法记得。我只知道我脑海里有支小号在吹奏着欢庆的歌曲。亲爱的费里西安诺,你是我的初恋,让我为之狂热的、我唯一的爱人。


我妈妈近来生了一场大病,在现在的情况下没人能过得好。爸爸去世了,她不放心我和基尔伯特活在这样的乱世当中,所以她病得很重。我忙着看护她。等她病愈,我应该会去找一份新工作。冥冥之中,我有种预感,我猜这场战争不会那么快结束,它一定将十分惨烈。亲爱的费里西安诺,请你不要远离美国。我好想亲吻你的脸颊。我好想念你。等一有机会我就要离开柏林,离开德国,再也不回到这个没有你的地方了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路德维希·贝什米特

1939.8



15.路德维希:


我已经许久不曾收到你的消息了,但也许只是你太忙、或者是信件不慎丢失了,这都是时常发生的事。我每天都去检查一遍我的信箱,里面除了一些广告画报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,尤其是没有我想要看到的东西。在一些故事里,作者经常会设计这样的一对夫妇:他们已经度过了热恋期,千方百计地躲开自己的另一半,设法独处,或者是去做别的什么坏事。现在我的处境与此相似,但我却不觉得你是有意不回信给我,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缘由。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并不那么愉快,我常常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,也许我只是在胡思乱想,也许——谁知道呢!


这是个特殊时期,战争已经彻底打响了,我想你比我更清楚。美国人仍然在隔岸观火。我不想谈他们的想法,我也不想谈论战争,我不懂这些事情,只希望这场战争不至于给你、我、还有其余我们在乎的人们造成太大的影响。我希望没有人会死去,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。唉!我有些伤感,那你是否没法尽快回来了呢?


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很好,我的工作仍然顺利进行。上个月我接受了一家报社的采访,但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们最后写出来的正文。说实话,我真想把那些戏都给罢演了。我真想要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,拿钱来给自己安一台电话机、去远方的随便哪个地方旅行。这是我从35年后首次有过的倦怠之感,仿佛很多事情都失去了活力,比起演戏,我更乐意站在街头,看来来往往的马车、汽车、行人还有张贴在墙面上的画报。我不如去改学画画吧。等你坐着渡轮回到纽约来,我就能摆脱这种难熬的疲惫了吧!


费里西安诺

1939.9



16.费里西安诺:


真糟糕!战争开始了,我父亲的朋友尤迪特中尉不断地来到我家里,他们竟想要我去参军。我母亲借口说我在美国生过重病,长年体弱,尤迪特便陷入苦思冥想:最终他强烈推荐我去政府任职。他觉得我应该去规划整个德国的电路图,为了国家奉献我的终身。他还要把他的女儿带来我家,叫我去跟她相亲,被我一口回绝了。问及原因,我只能告诉他说:我要把青春奉献给我们的元首。唉!这一切太恐怖了,你隐藏着什么事儿,必须不断地冲你的朋友们说谎,才能避免让他们发现。但你所隐藏的事又并非罪大恶极,我哪里有错呢?


现在街上全是穿着军装的人,也许并不是那么多,只是在这个时刻,他们就格外引人注目了。现在他们是女孩子们最爱搭讪的目标,尽管他们可能马上就要离开柏林了——没人在乎。他们是英雄,是德意志民族的骄傲,我这样的人则是令人不齿的叛国者。这一切太过恐怖,我简直要透不过气了。如果我现在所在的是英国,我会感觉好点儿吗?恐怕不会。哪里都一样,哪里都充斥着好战分子,我的同胞们谴责别人是战争狂,但他们自己也不甘居人后。我多想拥抱你!这环境令我觉得可悲且痛苦,只有在你的身边能让我放松下来。回信给我吧,我祈求你!


你的爱人

1939.10



17.我的爱人:


人们发现了我是如此地深爱着你。我爱你,我想要这封信能送到你的手里。我爱你,我深信我们一定会有一天能再次见面。此时此刻,我并不感到恐慌,又能怎么样呢!再痛苦的刑罚也不能让我不再爱你,这世上最残酷的事就是你和我的分别,而它已经发生了。我说不了更多的事了,我爱你。


L·B

1940.3



18.路德维希:


尽管你无法收到我的信,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,我已经回到了欧洲。我现在身在欧洲。我还保留着我们的那间房子,每个月都从账户里给房东太太汇款,等我们之后若是回了纽约,也还是能回到那儿去住的。邻居们都很想念你,当我临走时,他们也告诉我说会想念我。从和平安全的东海岸去到欧洲,这是一件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。但我相信我这么做是有意义的,因为我接到了一项伟大的任务,我所做的是和查理·卓别林一样的事。我的爱人,尽管我无法和你交谈,但我能感受到你是会支持我的!若不是你,我恐怕也会像别的美国人一样,宁愿置身事外。他们在街上举着牌子喊口号,“欧洲是欧洲人的欧洲,美国是美国人的美国”。若不是你,我现在恐怕还在纽约街头的咖啡馆里读报纸,上面会描述希特勒进攻了而丘吉尔节节败退,或者是反着来,反正我都不怎么在乎。


我在乎你,我爱你,我的路德维希。我好想念你。我频频回顾《萨丹那帕勒斯》,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预言。不是我死便是他活。我还能等到我们再见的时候吗?我甚至都无法得知你现在如何了,我费尽功夫打听到了你入狱的消息,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。到底发生了什么?我不能去擅自地揣测你身上的惨剧。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尽快重逢,我要像从前一样拥抱着你,我要与你共枕,与你一同入眠。再见!我的路德维希,我要去工作了。我会一直想着你,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。我一直想着你我才能好好地生活。


费里西安诺

1942.5



编者注:



路德维希·贝什米特和费里西安诺·瓦尔加斯在美国相逢。那是时报广场附近的一个小剧场,路德维希和他的同学观看了一整场《萨丹那帕勒斯》,当时费里西安诺还只是里面的一个小小配角。在这片美洲大陆上,两个欧洲人迅速成为了好友,路德维希在伊萨卡继续他的学业,二人始终维持着固定的通信频率。


毕业后的路德维希在纽约成为了一名电气工程师,与费里西安诺同住。但仅仅是一年以后,在世界大战的前夕,路德维希收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。他急匆匆地返回德国。开始的几个月,路德维希还向美洲大陆成功地投递了几封长信,但这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。后来路德维希寄托情思的信件均被拦截,他家里的信也全被当作证据交上了法庭。同性恋身份的被迫暴露使得他锒铛入狱。


远在美国的费里西安诺此时已声名鹊起。久久等不来恋人消息的他明白了一切,这个名噪一时的话剧明星毅然决定返回欧洲。他在各国作了无数次反战演出,却在 1945年年初的最后一次演出里被某个狂热的元首追随者开枪射杀。


次年,出狱的路德维希重返纽约,从此杳无音讯。


他们之间的信件辗转经过许多人手。当我从路德维希的旁亲尤塔·贝什米特手中接过这些泛黄的信纸时,我就知道,我所将面临的不仅仅是一张白纸、一些笔迹,而是两段令人悲痛的沉重人生。贝什米特家的后人确信,二人的信件缺失了许多,所残留下来的仅仅是一小部分,实乃缺憾,但最令人惋惜的还是这对同性恋人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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